图书馆那声石破天惊的“听到的”,像一枚投入心湖的巨石,在林溪的世界里激起了滔天巨浪。一连几天,她都沉浸在一种近乎魔怔的探究状态里。上课时,她的目光不再是单纯地飘向顾屿深,而是带着审视和雷达般的扫描,试图从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、表情里,捕捉到一丝能解释那匪夷所思能力的蛛丝马迹。
然而,顾屿深依旧是那个顾屿深。安静,疏离,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仿佛图书馆那短暂的、带着一丝狼狈的对话从未发生过。他依旧会在林溪的声音响起时,微不可察地停顿一下笔尖,但除此之外,再无任何异常。那三个字带来的震撼,似乎只存在于林溪一个人的认知里,成了她独自背负的沉重秘密。
这种悬而未决的焦灼感,在放学铃声响起时达到了顶峰。林溪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,目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角落。顾屿深已经收拾妥当,单肩挎着书包,正低头整理着袖口,似乎准备离开。
就在这时,一道刻意拔高、带着甜美笑意的女声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突兀地在教室前方响起:
「顾屿深同学!等一下!」
林溪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穿着精致、妆容也明显比其他同学用心几分的女生正快步向顾屿深走去。是苏薇。公认的班花,甚至在学校里也颇有名气。她身材高挑,长相明艳,此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,眼神明亮,目标明确地拦在了顾屿深面前。
顾屿深的动作顿住了。他没有立刻抬头,但整理袖口的手指停了下来。
苏薇似乎很满意自己制造的效果,笑容又灿烂了几分,声音也更加清亮甜美,带着一种刻意的、想要吸引注意力的穿透力:「顾同学,打扰一下!我是三班的苏薇,」她主动自我介绍,语气熟稔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崇拜,「是这样的,我听说你在物理竞赛的复赛模拟里拿了满分!真的太厉害了!我……我正好有几个关于电磁感应的难题一直搞不懂,想了好久都没思路,不知道……能不能请教你一下?」
她一边说着,一边自然地向前又靠近了一步,拉近了与顾屿深的距离,眼神专注而热切地望着他,仿佛他是唯一的光源。周围几个还没走的同学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。
林溪的心下意识地提了起来。她站在自己座位旁,书包只收拾了一半,目光紧紧锁住顾屿深和苏薇的方向。苏薇那甜得发腻的声音,连她听着都觉得有些刻意和……不舒服。顾屿深会怎么反应?会像无视陈晓晓一样无视她?还是……会回应这位漂亮班花的主动请教?
顾屿深终于抬起了头。
他的目光落在了苏薇的脸上。如同往常一样,那眼神最初是空茫的,带着一丝被打扰的、刚刚聚焦的迷茫。他的视线似乎在苏薇精心修饰过的眉眼间短暂停留,像是在确认眼前这张脸孔的轮廓,但眼神里没有任何被惊艳或被打动的波澜,平静得如同看着一块路标。
苏薇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,带着自信。她相信自己的魅力,相信没有人能真正拒绝她这样主动又漂亮的女生。
然而,下一秒,顾屿深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起来。那蹙起的弧度极小,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,但林溪捕捉到了!那不是一个因为被打扰而不悦的蹙眉,更像是一种……生理性的不适?仿佛听到了某种极其刺耳或者难以忍受的频率。
紧接着,林溪清晰地看到,顾屿深几乎是下意识地、幅度极小地朝远离苏薇的方向——也就是她所在的方向——挪动了半步!那半步非常自然,像是为了避开什么无形的障碍物,又像是……本能地靠近某个让他感到更“安全”的声源?
苏薇显然也察觉到了他这细微的避让动作和蹙起的眉头,她甜美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,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难堪。她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。
「顾同学?」苏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,但笑容依旧努力维持着,「就……占用你一点点时间,可以吗?就在走廊上?」她指了指教室门口的方向,语气带着恳求和期待。
顾屿深的视线终于完全聚焦在苏薇脸上,但那眼神却冷得像淬了冰。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,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。那蹙起的眉头非但没有舒展,反而似乎拧得更紧了一些。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,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强烈,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寒气。
他极其轻微地、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头。然后,在苏薇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,他直接绕开了她,仿佛她只是一根碍事的柱子,迈开长腿,径直朝着教室后门走去。
他的步伐依旧平稳,但速度比平时快了一点,透着一股明确的、想要尽快远离此地的意图。而他所走的路线,恰好经过了还站在自己座位旁、书包只收拾了一半、正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的林溪。
就在顾屿深经过林溪身边时,林溪感觉到一股极淡的清冽气息拂过。他并没有看她,目光直视前方,仿佛她和其他桌椅板凳并无区别。但林溪的心跳,却在他擦肩而过的瞬间,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。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微微竖了一下。
苏薇还僵在原地,精心维持的笑容彻底碎裂,只剩下难以置信的尴尬和羞恼。她看着顾屿深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,又猛地转过头,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离顾屿深最近、此刻显得格外“碍眼”的林溪。
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、不解,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……敌意?仿佛在质问:为什么?为什么顾屿深对她是那种避之不及的态度,却可以如此自然地从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转学生身边走过?
林溪被苏薇那尖锐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,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,低头继续收拾自己那半满的书包,动作却有些慌乱。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。
震惊?有。顾屿深对苏薇的排斥,远比当初对陈晓晓的无视更加直接和强烈!他甚至做出了明确的避让动作!这已经超出了“脸盲导致社交障碍”的范畴,更像是一种……对苏薇声音本身的厌恶?
困惑?更多了。苏薇的声音明明很甜美,是很多男生喜欢的类型,为什么会让顾屿深反应如此剧烈?他蹙眉的样子,像在忍受噪音。
还有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异样?当顾屿深下意识地朝她这边挪了半步时,当他不带任何情绪地、像避开障碍物一样绕开苏薇,却平静地从她身边经过时……林溪心底深处,竟然涌起一丝极其微弱、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……窃喜?
这感觉太奇怪了!她甩甩头,试图把这荒谬的情绪压下去。
「哼!」
一声清晰的、带着浓浓不满和嘲讽的冷哼从苏薇的方向传来。
林溪抬起头,正好对上苏薇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。苏薇已经收拾好了表情,但那眼神里的冰冷和探究却更加明显。她狠狠地剜了林溪一眼,那眼神仿佛在说“走着瞧”,然后猛地一甩长发,高跟鞋踩得咚咚作响,也快步离开了教室,背影带着一股怒气冲冲的意味。
教室里只剩下几个零星的同学,刚才的一幕显然也被他们看在眼里,投向林溪的目光都带着好奇和八卦的意味。
林溪感到一阵头皮发麻。她快速拉上书包拉链,也低着头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。
傍晚的校园,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余晖。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向校门或宿舍,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的气息和放学的轻松感。但林溪却觉得脚步有些沉重。
苏薇那充满敌意的眼神,像一根刺,扎在她心里。她预感到,这位漂亮又骄傲的班花,恐怕不会就这么算了。顾屿深那毫不掩饰的排斥,显然激起了苏薇的征服欲和……对她的迁怒?
而更让她心绪不宁的,依旧是顾屿深那无法解释的反应。
「声音难听?」林溪走在林荫道上,无意识地模仿着顾屿深当时蹙眉的样子,小声嘀咕,「苏薇的声音明明很好听啊……」她怎么也想不通。难道顾屿深对声音的喜好,和常人完全不同?
她回想起顾屿深对自己的那些“特殊”:
操场混乱中的精准定位和递水……
图书馆里“听”到她笔记滑落并及时找回……
还有……他经过自己身边时那种平静无波的自然感……
一个大胆的、带着点自恋色彩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:难道……自己的声音,对他来说,是“好听”的?所以他才会有那些反常的举动?所以他才不像排斥苏薇那样排斥自己?
这个想法让她脸颊微微发烫,随即又被强烈的荒谬感取代。怎么可能!自己又不是什么天籁之音!
「可是……除了声音,还能有什么原因呢?」林溪苦恼地抓了抓头发。脸盲是确定的,他对所有人都认不清脸。那唯一的变量,似乎真的只剩下声音了。
她想起图书馆里,顾屿深耳廓那抹可疑的薄红,还有他塞笔记时那略带狼狈的转身……那似乎不仅仅是因为秘密被追问的尴尬?难道……还有别的?
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,她感觉自己快要抓住那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线了,却又总是差那么一点点。苏薇的出现,像是一剂催化剂,不仅带来了麻烦,似乎也让她离顾屿深那个神秘世界的真相更近了一步。
林溪停下脚步,抬头望向被晚霞染红的天空,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困惑、好奇、一丝对未知麻烦的担忧,还有那点让她心慌意乱的异样感,交织在一起。
顾屿深,你这个行走的谜团!你到底有多少秘密?
还有苏薇……林溪的眼神沉了沉。看来平静的校园生活,要起波澜了。而她,似乎已经被卷入了风暴的中心。她握紧了书包带子,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。无论前方是谜题还是麻烦,她都已经没有退路了。真相,她必须找到!